上海正全力打响“上海服务”、“上海制造”、“上海购物”、“上海文化”四个品牌。事实上，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上海制造”这块金字招牌已经享誉全国。泰康饼干听、大白兔糖果罐、蓓蕾润肤脂、百雀羚护肤霜、美加净和留兰香牙膏……畅销国内外，引领一时风尚。

在那个设计师还被称为“美工”、还不习惯在设计图纸上留下姓名的年代，是谁打造出这些经典国货的外包装形象？和当下那些站在聚光灯下的设计师不同，曾为“上海制造”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一辈设计师，则甘于隐藏在这些经典产品之后，做幕后英雄。

一个“父辈设计师”主题展览，让曾经的幕后英雄再次赢得人们的记忆。

“上海风景”工作室创始人姜庆共，近年来以自己收藏的一批经典产品设计包装为主要展品，多次在上海市中心重要的展览场所举办“父辈的设计”主题展览，吸引了大批市民前去重温记忆。目前，十多件作品通过巡展找到了对应的包装设计师。

当幕后英雄们的身份被逐一揭开，老一辈设计师当年巧手执笔，以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铸造上海制造的经典，成就海派文化的故事也逐渐为人所知，深深触动着年轻后辈的心弦。就像老一辈设计师之一、留兰香牙膏包装设计者赵佐良所说的：“这些上海的经典设计背后，蕴含着老一辈设计师的风骨。”

顾世朋（右）与赵佐良

师徒传承，亲眼见证经典的诞生

1963年，赵佐良从上海轻工业学校造型美术专业毕业，被分配到上海日用化学品二厂当美工。在这里，他亲眼见证了一系列的经典包装设计在自己的师傅、设计大师顾世朋手中诞生。

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经济封锁，进口商品匮乏，大量生活用品需要依靠国内的力量设计制造。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上海从消费型城市逐渐转型为生产型城市，轻工业在国内处于领先地位，不少产品凭借优良的品质和美誉行销国内。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大批产品的包装设计落后于生产制造水平。当时甚至还流行这样的说法：“中国的产品是一等的质量，二等的包装，三等的价格。”

为了改变包装设计较为落后的状况，扩大出口创汇，与设计相关的学校、专业在上海创立，输出了一批专业人才。“在工厂里，我们被称为‘美工’，与木工、电工一样。”日后成为沪上知名设计师的赵佐良就这样成了“美工”。一年后，赵佐良凭借勤奋肯干又有灵气的特点，得到了培养和能力提升的机会。经上级单位人事科安排，他拜设计大师顾世朋为师。按照赵佐良的说法，当时的拜师学艺，并非个人行为，要由公司安排。“师父同意带我，我本人愿意，就签了一份书面协议，我知道师父在设计界的名气，所以非常高兴。”

说起自己的师父，赵佐良满脸都是钦佩之情。顾世朋虽非美术专业科班出身，但出身书香门第的他凭借天分、热爱与努力，成为上海日化黄金时代的缔造者之一。1962年，顾世朋为美加净牙膏包装执笔设计，他根据“美净”的谐音，设计了外文商标“MAXAM”，字体独特，无论从左到右，还是从右到左，字母排列次序都是相同的，设计手法颇有韵味。醒目又简洁的包装设计让人眼前一亮，美加净牙膏一推出，就成为我国轻工业出口产品中注册国家和地区最多的产品品牌之一。

上世纪60年代，顾世朋与钱定一牵头对食品、日化产品进行包装设计创新。由于订立了“师徒合同”，赵佐良也去了食化公司美工组工作。设计前辈的扎实的绘画功底，令赵佐良记忆深刻。“比如，蓓蕾铁罐上的那朵花是顾师父的手绘作品。”他看着师父亲手设计了蓓蕾的品牌形象。

“时势造英雄”，由于印刷工艺和成本的限制，上世纪60年代，国内产品包装上的图案、花卉和产品实物，不用照相机拍照，全靠设计师手绘。作为老一辈的包装设计领军人物，钱定一在设计曾经家喻户晓的泰康牡丹什锦饼干听时，也展现了雄厚的手绘实力，他绘制的饼干相当逼真，某一段时期，几乎上海所有的饼干听都是由他设计的。

赵佐良近照

新生力量，从美加净到留兰香

之后，便是出师后的赵佐良“大展拳脚”的时代。

在设计“咏梅香脂”时，化妆品设计受到特殊时代的冲击，赵佐良在构思时就格外谨慎。“当时找了不少体现红色文化的图形元素，比如红旗、浦江日出。此前，我也画过大瓶装的护肤霜标签‘永红牌护肤霜’，用了延安宝塔山元素。”回顾自己的早期作品，赵佐良认为“咏梅香脂”的设计是比较成功的一个例子。

以毛主席的“咏梅”诗词做品牌名，赵佐良便以梅花为原型，进行了设计创作。“梅花在冬季绽放，香脂也是冬季护肤品，彼此有着契合，而且，从审美角度来看，梅花的花形、香气，也是广为大众所喜爱。”“咏梅香脂”包装用的是铁盒，根据包装材料的特点，赵佐良在设计时充分发挥出了金属的美感，在银色马口铁材料上印上一层透明的黄色，使之看上去呈现金色，然后，他用金色为红色花形和黑色树枝沟边，使铁盒形成上白下红的色彩强烈对比。“咏梅香脂”的包装设计既贴合时代文化，尊重大众的审美标准，又体现出设计师独特的美学理念，精准地找到了产品与时代文化的契合之处，香脂一上市就受到大众的欢迎。

和师父顾世朋设计的“美加净牙膏”名扬海外一样，青出于蓝的赵佐良，一手打造的“留兰香牙膏”包装也不逊色。与师父设计的美加净红白两色包装不同，此时还在边学边设计的赵佐良，以三片绿叶为原型打造了留兰香的醒目标志，大获好评。而他则一直自谦称，这是拜师学艺取得的成绩。“我近期了解到，56年前我设计的留兰香牙膏至今还在出口，近三年来，每年出口6000万支，是英国Tesco发的订单。”

据介绍，起初，美加净和留兰香这两款牙膏都一度因为包装问题，出口受阻。师徒二人各自出手，用“美工”的职业智慧改变了状况，扭转了局面，成就新中国早期设计行业中一段佳话。

家学渊源，父女两代造就经典

除了师徒传承模式，家学渊源的耳濡目染，也成为设计师成长的一种途径。设计师任美君说起自己父亲任晓志设计鹅牌内衣商标和包装的缘起，就像打开了记忆的时光宝盒。

任晓志曾在金门广告公司工作，之后在南京路上的南洋袜衫厂担任美术设计兼营业员，还曾为申宝记印染公司设计过许多纺织品图案。“父亲从小喜欢画画，基本上都是靠自学以及在工作中积累经验。”据任美君讲述，五和织造厂的老板慧眼识珠，在饭店橱窗里看到任晓志画的大厨端菜的广告，就把任晓志挖到了公司，让他负责商标、产品包装和广告的设计。

任晓志设计的“鹅”包装，用了鹅的优雅剪影，手法颇为新颖。深邃的幽蓝开启了白色盒身上的“视窗”，一只造型丰满的白鹅伫水而立。这款由任晓志绘制的经典“鹅牌”形象，曾多次跃然于“鹅牌”各种形式的包装之上。无论是其标识还是字体，都充分见证了在手工绘图年代“美工”们的文字手写功底。

受父亲的影响，任美君和三个弟弟妹妹都从事与艺术设计相关的工作。其中，任美君所在的上海广告公司，每年为外贸部下属的各个进出口公司设计日历和年历片，发送到各个国家大使馆、商赞处。1980年，任美君发现时代发生了巨变，年历片也可以画得比之前雅一点。她从民族舞蹈《丝路花语》中获取灵感，考虑到套色印刷的特点，绘制了多种舞姬、乐姬的形象。据说，这一系列年历片曾经相当紧俏，甚至凭年历片能在大光明电影院门口换到砂锅。还有印刷厂员工回忆，当年用一套年历片作为交换，就能在红房子吃一顿法式大餐。

父女两代就这样在不同的时代中造就了各自的经典。

他们的故事，是上海的精神财富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些幕后英雄也非单打独斗，一个经典的品牌包装，有时是由多名设计师接力完成的。比如，任美君绘制年历片人物，她的同事徐昌酩则负责绘制背景。比如，有一版大白兔奶糖罐设计，大白兔从蘑菇里跳出来的造型由江爱周捉刀，而糖果罐整体包装的设计是王纯言。

随着“父辈的设计”展览影响力的积累，光明牌牛奶巧克力的包装设计单秀华、学生牌日记通讯录平面设计师周智诚、光明啤酒瓶贴平面设计陶佰欣、永久牌自行车商标设计者张雪父的名字都为人所知，不过，还有不少经典设计的缔造者仍然隐匿于历史，寻找幕后设计师的故事仍在继续。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设计的力量。设计师从无名到有名，成为名人、英雄，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赵佐良坦言，在手工绘图年代，老一辈的优秀设计师们凭借扎实的设计功力，对品牌内涵的真挚演绎，为一批批“上海制造”的产品行销国内、远销海外、出口创汇贡献了力量，上海设计在助推“中国制造”的国家贸易形象方面功不可没。

如今，这些设计师，有的已经作古，健在的也都年事已高，但还有像赵佐良这样仍活跃于设计文创行业的“老法师”。赵佐良说：“我非常明白我们这代人现在应该做什么事。我们有责任承上启下，做铺路石，不做绊脚石，把上海设计精益求精的精神一代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