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图：“骑手荣誉盛典·先锋力量”的颁奖典礼上，范俊杰代表站点上台领奖（受访者供图）

曾几何时，外卖行业因入行门槛低、限制少、收入高而被称为新兴蓝领职业之一。“只要肯吃苦，每天多跑几单，靠送外卖月入过万不是梦。”这句话也成为许多灵活就业人员投身外卖送餐员队伍的原动力。

但是，餐饮互联网外卖发展至今已经十余年，平台企业运营和管理方式早已优化，用户规模也趋于饱和。如今，外卖送餐员队伍逐渐庞大，甚至，有媒体报道，“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

当一个行业从“蓝海”变成“红海”，身处其中的从业者感受到的竞争压力也越来越大。一些骑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派单量日趋减少，为了保证收入，不得不工作更长时间。”

外卖行业真的赚钱难了？他们该如何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又该如何保证收入相对稳定？日前，本刊采访了部分该行业的从业者，并从他们的身上找到了答案。

能吃苦爱思考

路线刻在脑子里

2017年，起初跟着亲戚来上海卖鱼的范俊杰成为了一名美团骑手，那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穿上黄色工作服，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6年后，同样身着一身黄色，他站在了北京“骑手荣誉盛典·先锋力量”颁奖典礼舞台正中央，接过“年度优秀站点”的奖杯，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

早上在皮爷、MANNER、星巴克等咖啡店里奔波，中午周转于各大商场取餐，下午忙于各家公司白领的下午茶送餐，晚上为加班的白领送去外卖，这是范俊杰最初在美团上海静安配送站时的日常一天。以恒隆广场为中心，静安配送站辐射的范围北到长寿路，南通肇嘉浜路，东达河南中路，西抵江苏路，嘉里中心、芮欧百货、巴黎春天等商业广场集中的地带都是范俊杰常去取餐的点位，在中心城区送餐，配送单价虽高，但避不开的是复杂的路况、限行路段交错、商场出入口停车难等问题。

“最开始不熟悉商场，电瓶车随便找个位置一停，南门进、西门出，一出去车都找不到在哪了。”范俊杰回忆自己最初在静安街头奔跑的日子，吃过罚单、走过冤枉路，后来他一点点总结出了自己在这套繁华商圈跑单的经验，哪怕如今早已离开静安站点，记者报出一个昌平路的地址，范俊杰也能立刻把附近的商务楼、大型餐饮店报出来，他像是静安片区的智能导航，甚至能画出每个商场进去以后怎么走最快的路线图。

无独有偶，做过餐馆老板，跑过滴滴，干过房产中介，一番兜兜转转后，一心想找个安稳工作的张晓天，于2019年7月入职叮咚买菜，成为光新路站点的一名配送员。上班第一天，原本以为跟着手机导航准能完成配送任务的他，被现实狠狠地打击了——站点配送范围涵盖中远两湾城、新湖明珠城这样的巨无霸小区，出入口多，门牌号复杂，一路跟着导航也找不着北。“刚开始跑单，超时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进了小区连出口都得找半天。”张晓天回忆说，“我们把超时半小时的订单称为‘绝望订单’”，他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他在一单地址为新湖明珠城的订单上花了将近1个小时。“打电话给顾客，顾客说自己才刚搬来不到一天，别说告诉具体位置，连方向都分不清。无奈之下我又问了问门口的保安，结果一来二去也没搞明白这栋楼到底在哪儿。最终，加了顾客微信，靠共享位置才把订单送达。”从这时开始，张晓天意识到“认路”的重要性。“入职时正值夏天，找不到路的焦躁感会在烈日的催化下逐渐‘加码’。”彼时还看不太懂地图的他，决定将站点覆盖范围的地图下载到手机，每天闲暇之余，别的小哥抱着手机刷抖音、打游戏，他就专注研究地图，直到将片区里涵盖的所有小区的门牌号悉数“印”在脑海。

张晓天正在站点配送菜品（摄影 李成溪）

“送外卖看上去是体力活，实际上好好琢磨、动动脑子，也有不少能让自己省力的地方。”送餐的效率和顾客评价直接挂钩工资，范俊杰曾是站点里无人可比的“单王”，他送餐的习惯是5楼之内坚决不用电梯，直接楼梯冲上去，“总比等电梯等得心烦气躁强很多，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走楼梯至少可以节约两分钟左右的配送时长。”和范俊杰相似，熟悉路线后的张晓天，也将目光聚焦在了送单效率上。“只想靠系统规划送单路线，你永远干不出好成绩。”张晓天说，系统规划的最优路线，其实都停留在理论上的“最优”，实际情况错综复杂，还得靠自主规划。“小区哪里有近道，哪条路红绿灯数量少，多个订单是先送最远的还是先送最近的……只有充分熟悉所在片区的交通路线，才能规划出最优的送餐路线。”张晓天表示，“熟悉是一个过程，所谓熟能生巧嘛。”

“低峰时坐电梯提早做准备，比如送801，出电梯的时候，顺便把十楼也按了，这样在我们送完的时候，电梯刚好停在十楼，至少可以节约一分钟的配送时间！”“送餐要人性化！酸辣粉、面条之类的餐尽量先送，以免时间久了黏成一坨，影响顾客口感”“夏天下单西瓜的顾客很多，而西瓜的外皮在颠簸中很容易开裂，因此碰到西瓜这样的物品一定要多包几层减震泡沫”……在范俊杰和张晓天身上，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喜欢将平常送单时累积的经验记录下来，并将其无偿分享给身边的骑手们。他们也非常乐于在分享中交流工作经验，探讨工作的技巧和方法，以改进工作效率，提高工作质量。能吃苦爱思考，善积累重分享，也使得他们逐渐从一线慢慢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管理者。

责任感与压力并存

只为站点运转更顺畅

张晓天曾做过两年餐饮店的老板，对于果蔬、禽肉、水产可谓稔熟于心，杀鱼更是不在话下。因此，在配送员岗位已经做出一些成绩的他，找到站点负责人，提出想试试前置仓的工作。“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入职以来最累的一段时间，上的是长夜班，从深夜十一点半一直要上到第二天早上。夜里忙着收货，白天又要忙着杀鱼，以及跑单送货，哪里缺人我就到哪里帮忙。”不过，也正是这一段经历，让他有机会在各个岗位历练，并获得了成为中宁站站长的敲门砖。“从骑手到站长，至少要经过筛选、培训、笔试、面试、储备等多个环节，历时将近4个月。”要问他从骑手到站长，靠的是什么？他一定会回答，靠的是责任心。“当上站长后，身体不累了，但是心更累了。”张晓天坦言，身份的转变，让他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管理照顾好手下37名员工工作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责任感与压力并存。

同为站长，范俊杰也在迅速适应这一新的身份。范俊杰先后在静安站、嘉定站以及杨浦隆昌站做站长，每一次都是全新的地带考验，每一回都是以“空降站长”的身份进入站点，但他总能马上在骑手群里“混得如鱼得水”，杨浦隆昌站还一度成为了全国工人先锋号站点。

从骑手转为站长，他们俩每天忙碌依旧，但从在外奔波变成了站内指挥，电脑像长在手上，手机不时就会响起传来骑手的各种求助：“站长我取错餐了”“站长我手机进水充不上电了”“站长我电瓶车坏了”“站长我找不到顾客”……一边观察记录订单的情况，一边处理骑手打来的求助电话，是范俊杰和张晓天的工作常态。“在叮咚买菜，不会修东西的站长不是一名合格的站长。与其花时间等人来修，不如自己动手修理。”张晓天笑称，他现在是修塑封机的行家里手，电瓶车的简单故障也能处理。“维修这门行当，有些原理都是相通的，一通百通。”

一名熟悉送餐路线的骑手能让顾客拥有满意的购餐体验，一名经验丰富的站长能保证站点的顺畅运转。“有一位住在南石二路的高龄独居老太太，打来50余通电话投诉商品质量有问题。一天下班，我准备上门处理这个投诉，没想到敲开老太太的家门，她不但没有怨气，反而招呼我进屋吃水果。”张晓天明白了，老太太几次三番打来投诉电话，内心并无恶意，或许只是过于孤独。于是，张晓天成为了老太太没有血缘却胜似血亲的亲人，他定期上门为老太太送上她喜欢吃的水果，实在太忙就给她打去电话，听听老太太最近对商品有什么建议，一直坚持至今。自那时起，他所在的中宁站再也没有接到老太太的投诉电话。张晓天始终认为，要保证站点顺畅运转，保持站内员工的低流失率同样重要。“有一天，业务能力很出色的员工突然找我提出辞职，让我有些蒙。”为了尽力留住人，张晓天赶忙了解相关情况。“原来是夫妻俩闹矛盾，当天妻子做的饭菜中，肉放少了，他有些不开心。”找到症结后，张晓天分别找了夫妻俩谈心，化解了这一家庭小矛盾，小伙子自然也决定继续留下工作。

今年7月初，范俊杰接公司任务，从隆昌站调去北京西单站，管理200名骑手，这里又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7月末，适应了一个月的范俊杰发消息告诉记者，日子过得不错，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番。面对未来，张晓天同样也有着自己的打算：“现在是高中学历，有点不够用了，我准备提升学历。这样就更有信心竞争区域经理这个职位。”

技能改变命运

更成就人生

从骑手到站长，张晓天和范俊杰，靠着自己的踏实和勤奋，一步步走出了“骑手晋升路”。事实上，他们的成功并非个例——

宋增光，2014年辞去货车司机的工作，告别定居多年的江苏，追随妻子来到上海，成为一名沪漂。为了谋生，他应聘加入到离家较近的饿了么外卖配送站点，从“师傅带着跑”开始了骑手工作。近十年中，他的跑单技能和沟通能力显著提升，从一天10单到月跑2000单的“单王”，让他从一名外卖骑手逐渐成长为站长，再到现在的培训专员，并先后荣获了上海市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如今，宋增光已经培养出了四五百名新骑手，他说：“未来还是要多学习，我也希望能通过个人经历和职业故事，为骑手们在规划未来工作方向上给予一些帮助，为更多的人带去正能量。”

刘巧玲，杨浦隆昌站骑手，曾当了十年的家庭主妇，直到有一天注册了美团骑手，送外卖成为她人生第一份工作，凭借礼貌服务，赢得好评不断，已从普通配送员升级为星巴克专送骑手。

周国军，五六年前还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元老级员工，种种原因后离职，从四川巴中来沪成为一名外卖员，他分外追求自由，但也发现只要能干、肯干，一天正常工作送餐，单源不缺，目前的收入不仅能维系家庭的正常运转，还能自由支配时间。“送好餐、干好活、做好事，我相信社会对这个行业的印象也会产生变化，体面劳动，就有获得感。”

有人说，骑手是一个“低技能高收入”的职业。但是，随着劳动力供应量的增加，他们的收入必将回落到与技能相符的标准，这也是市场调节的固有规律。从采访中不难看出，无论是张晓天，还是范俊杰，抑或是宋增光……他们的成功，都离不开技能的加持。为了提高劳动效率，在最短的时间送出最多的订单，他们会研究最短送单路线；为了融洽团队氛围，给予团队成员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化身“老娘舅”“维修工”，调解家庭矛盾，修理电动车、塑封机，掌握着“十八般武艺”；为了提升管理水平，他们还打算继续深造，提升学历……

或许，这就是他们在外卖这条职业道路上立于不败之地的答案。

（本文首发于《上海工运》2023年8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