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聚焦】

倪泉兴教授，复旦大学肿瘤医院胰腺肝胆外科荣誉主任，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中国抗癌协会胰腺癌专业委员会前主委，上海市胰腺肿瘤研究所名誉所长，复旦大学胰腺病研究所所长，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终身教授。

1969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医疗系，1982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研究生院（外科专业），师从我国著名外科学专家张延龄教授，1992-1993年间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医学中心进修1年余，师从Ronald.Tompkin教授。倪泉兴教授是我国著名的外科学权威，从事外科医、教、研工作近50年，擅长各种外科疾病诊治，尤其对处理胰腺、肝脏和胆道各种良、恶性疾病有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在胰腺肿瘤的诊治方面更是享有很高的地位，先后获得“上海医学科技奖”、“上海市优秀发明奖”及“卫生部先进工作者”等奖项，为我国胰腺肿瘤专科化、专病化发展以及胰腺外科技术的进步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科研方向:胰腺手术方式改进、胰腺癌淋巴转移特性、分子生物学机制、胰腺肿瘤干细胞、化疗药物和分子靶向药物治疗、介入化疗、化疗多药耐药等研究。

论文著作:已发表论文100余篇，参加编写《临床外科手术》、《实用外科学》和《现代外科学》等10余本医学著作。擅长胰腺肝胆疾病的诊治，重点主攻胰腺肿瘤。

【名医名言】待人做事，真心诚信，悬壶济世，尽心尽责。

【名医风采】

原本约好周三早上7:30采访，可护士说倪老在查房，等了半个小时，护士长好不容易才把他从“示教室”里唤了出来，房门口却早已挤满了守候的家属，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不少被“癌王”判了死刑的病人，慕名找到这里，他们听说，只要有一线生机，倪老和他的团队就会全力以赴。更神的是，倪老手里救活的胰腺癌病人，有些人活了10多年，甚至最长的已经活了21年，至今仍健在。

这些病人眼中的神医叫倪泉兴，是我国胰腺外科专业化发展的创导者和开拓者之一，先后担任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大外科主任、普外科主任、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胰腺癌诊治中心主任等职务，现任复旦大学胰腺病研究所所长，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终身教授。可他却谦逊地对我说，“终身教授”我承受不起，还是“荣誉教授”比较妥当。

75载风雨人生，50年坎坷从医，眼前的倪泉兴仍思维敏捷，幽默健谈，意气风发。“我这辈子只想做好三件事：一、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我想让病人活得长、活得好；二、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治疗十分困难，但越是困难越是要有人去攻克，我不做，也得有其他人去做；三、我能力、精力有限，不能做很多事情，所以要培养后继之人，建立一支队伍，与癌王交战，是长期斗争，一定要后继有人，否则我就是白辛苦了。”倪泉兴动情道。

大道至简，大象无形。就是这样一种最质朴的信念，支撑着这位古稀老人，在胰腺方寸之地，不断创造生的希望。

　

　

君子一诺沉吟至今

倪老的从医之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他出生于桃浦农村，家境贫寒，却志存高远，高三毕业考入上医，大学毕业后将十年最好年华奉献给四川涪陵山区。之后回沪读研，华山普外科得遇恩师，临危受命，年逾花甲二次创业，辗转肿瘤医院，带领胰腺外科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卧薪尝胆9年余，与“癌王”正面交锋……

“在涪陵的十年，我采过草药，扎过针灸，学过中医，当过五官科医生，开过白内障，内外妇儿科都有历练，当过计划生育队长，做过很多妇产科手术，进修过普外科和胸外科，后在UCLA进修，这些经历都是财富。”听倪老娓娓道来，半世纪从医之路，兜兜转转，看似巧合，却是他仁心仁术、与胰腺癌死战到底的声声回响而已。

第一次人生转折，是1979年倪泉兴回上海读研究生，导师张延龄教授给他定下一个课题——胰腺癌的诊断和治疗。当时研究这个病的人很少，但是一颗种子已在心里默默发芽。在华山医院当外科主任的岁月，是第二次转折，他撑起了一面大旗，胰腺、乳腺、胃肠肿瘤、腔镜手术、肝移植、血管外科等在他手里全面发展，而倪泉兴更是踌躇满志，要把胰腺外科搞成华山的特色。在其主导下，1999年和2001年，华山医院分别承办了两届全国和国际胰腺癌早期诊断和综合治疗新进展学术研讨会，并发起组建了中国抗癌协会胰腺癌专业委员会，推动了华山医院在胰腺肿瘤领域的研究。

“我是退休后才去肿瘤医院的，不为名利，只为一句承诺。”他坦言，当年一位领导谆谆嘱托说：“倪教授，我想以后这种疾病还会多起来，你能否回去建立一个胰腺肿瘤专科和研究所，把这个学科搞起来。”他说，您放心，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会努力的，一定完成您的嘱托。为了这句承诺，2010年1月21日，倪泉兴毅然带领三四个学生，离开华山，来到肿瘤医院二次创业。起初胰腺外科也面临经费不足、床位少的问题。没什么病人，来了也都是非常复杂的患者，很多需要换血管，他和团队经常从早上九点忙到次日凌晨一点，最后病人的血管接起来了，他的脚也肿了。

那两年，倪老救活了很多胰腺癌病人，但是却没有救下他的爱妻。2013年1月21日，在他来肿瘤医院的第三年，妻子患肠癌走了。“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没好好关心她、照顾她，很对不起她。”国之大医，也有无奈的时候。“肿瘤太复杂了！”这一刻，倪老的眼神才露出一丝落寞和懊恼。

来不及擦干眼泪，倪泉兴继续负重前行。既然决定留下，就一定要等到繁华。如今，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胰腺肿瘤病人，已达15000人次/年，2017年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胰腺外科的胰腺恶性肿瘤相关手术达950多例，2018年更是创造了一年超千例胰腺肿瘤手术的全球最大单中心年手术量。而科室也从9年前的7张床，发展到现在67张床，6月份后将再添80张床位，可以开展更多临床实践和研究。上海市卫健委申康医院管理中心的数据显示，肿瘤医院2017年胰腺恶性肿瘤手术平均住院时间为15.59天，术前等待时间2.71天，均为上海市属医院中的“最短”，均次医疗费用比上海平均水平低1万元。

“10年前我提出，20年后我们在胰腺癌治疗方面要跻身亚洲前列，现在虽然已经提前实现，但我还是不满意，目前上海胰腺癌平均5年的存活率在11%-12%，我希望我们中心接近30%。”倪泉兴说。

快即是慢慢即是快

倪泉兴擅长的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以治疗困难、死亡率高著称，非常凶险。癌症患者的圈子里，流传着一个说法：10个胰腺癌患者9个活不长，剩下那个是医生看错了，得的不是胰腺癌。医生圈子里，专治胰腺癌的外科大夫也会受到同行的调侃：手上功夫再溜也没用，救不活几个患者。

“人家说治疗胰腺癌的医生成就感是不强的，不过也有成就感很强的时候，我有的患者生存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有个病人17年前开刀后复发，我给她开了第二次刀，术后已经3年了，现在61岁，还活得好好的。”倪老说，做的手术越多，越觉得光靠手术解决不了问题。我就琢磨，为啥有的病人明明是晚期，命不久矣，可是开刀后活得好好的；有的看似乐观，可开刀后只活了几个月。我们就把这些活得长的病人集中起来，建立档案，长期跟踪，研究他们为啥能活着。这些年来，在倪老指导下，他的学生虞先濬带领团队开展了一系列原创性临床转化研究，形成了胰腺癌诊治的上海方案，将患者术后中位生存期延长40%，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多项原创性成果纳入国际国内指南共识。

倪泉兴认为，现在不少普外科医生觉得开完刀就完事了，没有长远为病人着想的概念。其实，手术切除只是肿瘤治疗的一部分，开完刀就不管了，是不对的。而且，也不应该是见了肿瘤就开，要充分评估，以达到最好的疗效。真正的肿瘤医生要一直负责病人到底，我们每个诊疗小组由三四个人组成，从开刀、化疗到术后心理建设，主动随访，跟进治疗。不少病人从其他医院辗转过来，被判了“死刑”，但是经过转化治疗4-6个月，甚至一年的化疗，再手术切除肿瘤，又多活了两年，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凡是有希望、经过努力就能拿下的手术，我决不放弃。当然也不能莽撞，既然接下来，心里就是有盘算的。做成一个是一个，强调质量，不强求速度。做手术，有时慢就是快。慢工出细活，看起来慢但没有并发症，结果就是快的。如果只求速度快，手术台上是省了一小时，但是有了并发症，延长了住院时间，增加了费用，而且还耽误了术后的化疗等治疗措施，那所谓的快就是慢了。”倪老的话透着股哲理和禅意，一个外科医生的最高境界，大抵如此吧。

侠胆仁医仗剑济世

“阿拉老师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为人正直，医德高尚。”说话的虞先濬，是上海市胰腺肿瘤研究所所长、肿瘤医院胰腺外科主任、国家杰青、上海工匠，也是倪泉兴的高徒。虞主任说，老师从不挑病人，永远把病人放第一位。看到病人困难，还会想着法子为他们省钱。曾经有个胰头癌女患者，家里很穷，儿子打算卖房救母，倪泉兴动了很多脑筋为他节省开支，他跑到华山医院的抗生素研究所找来免费试用药，最后病人大大节约了医药费，后来小伙子特地过来表示感谢。倪泉兴说，一些病人术后多年，闯过了性命攸关的生死线，当他们再来看我的时候，真的，比吃红烧肉都开心。倪老没太多嗜好，一盘青菜，几块红烧肉下肚，就心满意足。

打开倪老的微信群，有1000多个联系人，病人占了一半多，很多病人过两年来看他，叫他一声，他都记不住名字。他只记得那些复杂、特殊的病例。去年，一个胰腺癌患者找到倪老，她卵巢长了2个硕大的肿瘤，其他医院都不愿接手。有人劝倪老，您德高望重，应该珍惜名誉，就别管了。但他却没考虑这么多，他说，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既不要升职，也不缺钱，救人要紧。倪泉兴亲自操刀，先帮她切掉卵巢肿瘤，再做化疗，最后开掉胰腺肿瘤，一年过后，病人死里逃生，还长胖了3斤。仗剑救人，悬壶济世，“70后”刀客倪泉兴，用一颗侠胆仁心，诠释着“大医精诚”。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75岁高龄，功成名就，本该马放南山，归隐享福，但倪老却坚持每周两次门诊，仍然奋战在无影灯下，坚守在手术台“一助”的位置。学生们说，老师宝刀未老，只要他坐镇，就能稳住局面，力挽狂澜。他却笑道，体力不行了，再过一年真的要封刀了。倪老去年为一个高危胰腺癌病人动手术，病人既往有胃癌肠癌手术史，一刀开进去，还发现小肠癌，最后做了8个多小时手术，“关节痛了半年，但看到他能多活1年，值了。”倪泉兴云淡风轻道。

让倪泉兴动了退隐之念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爱徒都纷纷出道，他该放手了。来肿瘤医院创业的9年间，他培养出了4个正教授、3个副教授，如今科室在虞先濬带领下，涌现出徐近、龙江、刘辰、刘亮等一批杰出人才，他们都各怀“绝技”，能独当一面。去年又新引进微创领域的杰出人才徐晓武，人才梯队日渐成熟。

说话间，虞先濬来给倪老送年糕，他们商量一起去看望张延龄教授。每年春节、教师节，他们都要拜访倪老的恩师。“张老今年93了，我告诉他，您要活到100岁，到时候，我们就五世同堂了。”倪泉兴尊师重道，一生感念师恩，那一次华山医院开外科论坛，他对张老说，您1979年交给我的任务，我还在做。我未竟的事业，我的学生会继续做下去。倪泉兴说，张老师总是手把手教学生，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循循善诱，希望个个成才。老一辈千万不能保守，自己有点本事是老师教的，要传承下去。来到肿瘤医院后，倪老还有一半学生留在华山医院，其中也有不少名医，都出自他的帐下，他扶上马，送一程，知人善用，乐见其成。“我希望学生里面能出一个院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生超过老师，是老师最大的成功！”